文、王春华

明朝末年夏季的一天，一个文质彬彬的商人来到遂安县城拜见县令张忠富。商人自称叫龟田，他让仆人先打开木箱，请张大人看看他的见面礼。木箱一打开，顿时让张忠富看得目瞪口呆。原来木箱中装的尽是些玛瑙檀香珠缨之类的稀罕物件。

是时，正值明朝末年，风雨飘摇，天下大乱，内忧外患，老百姓的日子实是难熬。最遭殃的还是福建沿海一带的百姓，时常遭到倭寇的骚扰。这些倭寇以澎湖列岛为基地，驾着海船沿中国东南海岸一带，看准目标后，一夜抢掠数地，杀人放火，劫物劫财，不择手段。这就是张忠富一听见对方自称是日本人就发愣的缘故。

张忠富笑纳了礼品，对所谓倭寇之患，早忘了个一干二净，特别是听龟田说的要求，不过是他的海船淡水用尽了，只好停在遂宁村附近的海面上，特地来请求张大人出面斡旋，让遂宁村村民就近为他的海船补充淡水。

得了龟田的好处，张忠富哪有不效劳的，他对龟田承诺，明天一早就带人赴遂宁村，以官府名义要求村民给龟田船只送淡水。

第二天清晨，张忠富带了几名差役，快马来到遂宁村，只见村外的海面上停着一艘三桅的大型海船，其主桅顶上，挂着一面日本国旗。他找到遂宁村村首陈二婶与族首林阿菊商量。陈二婶四十来岁，林阿菊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儿。

当时遂安县海边一带村落的男人，几乎全都下南洋打工或做生意，家里村里的事儿全由妇女主持。遂宁村两位主事的遂安女，细声商量了一会儿，就禀告张大人，说她们同意出动三十名青年妇女，给日本人的海船上送淡水，并当即就去，备好扁担水桶和划子，马上开工。这时候，龟田带了几个手下人，也赶到了。

说话间，遂安女开始了送水的活儿。龟田与张忠富在岸边落座，有日本男人替他俩打伞遮阳，有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殷勤地按日本茶道的规矩，为他俩斟茶，他俩惬意地欣赏遂安女送水的别致风情。

这些遂安女由林阿菊领头，顶着日头，戴着斗笠方巾，只露出了上半边脸，刘海齐眉，眼睛黑黝黝的放亮。上身穿的是窄短绲边八寸袖的紧身衣，下身是宽筒散腿长裤，脚下蹬着布草鞋，她们劳作起来，却是一丝不乱井然有序，先逐一从井里打上水，将水桶灌满，然后排着长队，扁担颤悠着，挑着水桶，俯首低眉，步履有力，一担担地将水送到岸边，再连人带桶登上自家的木划子，随着林阿菊一声悠长的吆喝，那船桨一齐划起来，划子就如过江鲫鱼，劈波斩浪，不一会儿，就到了那海船的船舷边，由甲板上的日本水手，将水桶用绳索一桶一桶地扯上船。

龟田派人站在海滩边，专门用银勺验水是否有毒，然后给挑水的发签。这签除了一担水一支签外，还规定了一人一种签，且签号是按顺序相连的，龟田说，只有这样，才不会让多挑水的人吃亏，不会让人冒领。接着，龟田又向张忠富提出，送水完毕后，不能兑钱，要到明日早晨才能在沙滩上集合凭签兑现。龟田对此的解释是，一旦兑完钱，他们就要扬帆了。张大人为他们的事太辛苦了，今天晚上他们要在海船上请张大人潇洒解乏。对龟田这些做法，遂安女领头的林阿菊，一一点头认可。

这一夜，海船上灯火辉煌，通宵达旦的喝酒划拳声，日本武士表演时的利剑撞击声，以及日本歌女婉转的歌声，借着海风，一声声传到沉寂无声的遂安村。

太阳又露脸了，阳光洒满了海滩，龟田准备给遂安女以签兑钱了。他让手下抬了一大箱铜钱，放到一棵椰树下，远处的海船甲板上，戒备森严，有几个持刀武士巡望。海面空旷，只有昨日遂安女送水的若干划子，在岸边随波荡漾。除了划子，另一处就是日本人用的舢板了。不一会儿，林阿菊领着昨日送水的遂安女，携着扁担，列队在一张木桌前，要以签换钱了。张忠富坐在一旁，身后站着衙吏，一脸惺忪。龟田坐在另一边，不时地向遂宁村的方向眺望。

突然，从遂宁村的方向，传来一片喊杀声，接着蔽天的烟雾腾空而起，就见有一拨人影，呐喊着奔海滩而来，手中的兵刃，闪烁着耀人的寒光。张忠富着了忙，厉声问林阿菊：“怎么搞的？村子出了什么事？”回答他的却是龟田。龟田傲慢地说：“大人治下，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，不就是遂宁村被我们昨夜的伏兵占领了而已。”张忠富一听，吓得两腿发软，结结巴巴地问：“你，你是什么人？何出此言？”龟田说：“大人乃堂堂遂安县令，打了两天的交道，竟连我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，难怪大明王朝要玩完。实话告诉你吧，你们称之倭寇的，便是在下。”接着，龟田杀气腾腾，厉声对手下喝道：“你们还愣着干什么，统统给我拿下，明日他们就是我攻占遂安县的筹码了。”那些手下忙不迭地打开木箱，原来里面装的哪是铜钱，全是兵器，霎时这些兵器就到了倭寇的手中。

就在倭寇得意的时候，林阿菊与遂安女们早横持扁担，围成一个圆圈。龟田笑说：“姓张的，趁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，快下令她们投降吧。不然，都是个死。”张忠富早已脸白如纸，颤抖成一团，说不出一句话来，倒是林阿菊冷笑说：“龟田，睁开你的狗眼，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，免得到死做了糊涂鬼。”

龟田掉头一看，顿时惊呆了，原来一溜烟赶来的，不是他们偷袭遂宁村的伏军，而是由雄赳赳的陈二婶打头，领着的一群遂安女，个个手持利剑，浑身是血，杀气腾腾飞奔而来。龟田知大事不好，当即令沙滩上的倭寇摆开架势，与两处的遂安女对决起来。沙滩上顿时兵器相碰，人身相搏，杀成一团。遂安女个个身手不凡，拼死向前，其中林阿菊单打独斗龟田，手中的那扁担，舞得如一杆长枪一般，奇招迭出，密不透风，没让龟田的倭刀占到半点便宜。最后，遂安女两路夾攻，将沙滩上的倭寇歼灭了大半，剩下的由龟田率领，且战且退，跳上舢板，逃到了海船上，急着升帆逃窜。

遂安女也要收兵了。正在这时，只听陈二婶失声叫道：“不好，张县令被他们劫持到船上去了。”众人定睛细看，果然看到倭寇已将张忠富捆作一团，像只粽子一般，悬吊在桅杆上。甲板上的龟田得意地大声嚷道：“怎么样，瞧见我们的战利品了吧。”张忠富挣扎着奋力朝岸边喊道：“林阿菊，求求你们，一箭射死我吧，免得受倭寇之辱。”

论人，张忠富不过是一个贪官，死不足惜；但论身份，他却是大明朝的一介县官，岂能让倭寇当战利品掳去凌辱？经过短暂的商议，林阿菊与陈二婶决定，全部遂安女三人一组，尽数登划，成扇形进攻海船，与倭寇拼个鱼死网破，誓死都要救下张忠富。

众遂安女一齐应声高呼：“杀！”六十多名遂安女，操着划子，箭一般奋力向海盗船追去，冒着矢雨，拼死攀上船舷，在甲板上与倭寇展开搏斗，直到将倭寇斩尽杀绝，才把气息奄奄的张忠富从桅杆上放下来。

这一战，遂宁村的女子，不仅保护了本村，也救了遂安县。因为如果得手，龟田将以遂宁村为基地，集合各路倭寇，利用张忠富来敲开遂安城大门，血洗遂安城。要那样，后果不堪设想。在这场战斗中，伤亡了五十多名遂安女，四十多个倭寇悉数被歼。

在为死难的遂安女举行的葬礼仪式上，张忠富羞愧无比，当场在遂安女的英灵前，持剑自刎而亡，算是使自己贪吝的一生有了一个令人惊叹激人思考的句号。

选自 民间文学2017年11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