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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578年,周武帝宇文邕[yōng]去世,传位于史称周宣帝的长子宇文赟[yūn]。
从前秦苻生到后燕慕容宝再到南燕慕容超,从刘宋刘子业到南齐萧宝卷再到北齐后主高纬,变态而弱智的皇帝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,权臣们总是被逼无奈地篡位,被逼无奈地称帝。
现在,这个童话故事的主人公换成了周宣帝宇文赟。
据说,在北周武帝宇文邕还未下葬的时候,宇文赟就面露恨色,他一边抚摸着从前被宇文邕责打所留下的伤痕,一边破口大骂:“这老家伙死得太晚了!”葬礼刚结束,宇文赟就下令朝廷内外都要除去丧服改穿吉服,还四处寻找宇文邕后宫的宫女,看到漂亮的就带回寝宫,满足自己的淫欲。
大行在殡,曾无戚容,扪其杖痕,大骂曰:“死晚矣!”阅视高祖宫人,逼为淫欲。既葬,诏内外公除,帝及六宫皆议即吉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·陈纪七
所谓政治宣传,大多毫无新意,也缺乏最基本的可信度,讲究的就是“谎言千遍成真理”。
周武帝宇文邕一代雄主,他选的接班人就算不出色,至少也会是一个正常人。
一个正常人听到自己父亲死亡的消息后,就算他和自己的父亲,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,就算他可以获得这样那样的利益,在公众面前,他也会表达自己的伤心之情,因为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。作为公众人物,在这方面更要注意影响。
在亡父面前伤心流泪,是人类感情的自然流露。如果一个人对父亲的死亡无动于衷,甚至还表现出喜悦之情,这会对他的形象造成难以弥补的损伤。
周宣帝宇文赟至少是一个正常人,他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?至少在现实生活中,我们几乎看不到哪个正常人会做出这种表现。
最关键的是:史书上所有的无道昏君,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当他们听到自己父皇的死讯之后,立刻高兴得手舞足蹈。
南齐前废帝萧昭业为了能早日当皇帝,就让女巫作法诅咒自己的父亲太子萧长懋和祖父萧赜,希望他们早死。当萧昭业听到自己祖父萧赜的死讯之后,立刻给自己的夫人写了一个大大的喜字,并在这个喜字旁边写了三十六个小喜字。当齐武帝萧赜的丧车走到半路,萧昭业就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,回皇宫寻欢作乐了。
南齐后废帝萧宝卷当皇帝后,嫌弃父亲萧鸾的灵柩摆在太极殿有碍观瞻,就催着赶快下葬。让他哭灵的时候,他说自己喉咙痛。一个臣子在哭萧鸾的时候,头巾掉在地上,露出了光头。萧宝卷看得哈哈大笑,并对左右说:“秃鶖一边啼叫一边飞过来啦!”
罗列这些内容相当乏味,但大家看过之后应该就能明白:所谓的“谎言千遍,即是真理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当周宣帝宇文赟继位之时,杨坚是个什么情况呢?答案是:杨坚不是一个小人物,但他根本没有篡位的实力和资格。
当周宣帝宇文赟继位之时,宇文氏皇族才是朝堂上最强大的利益集团。对于宇文赟而言,想要坐稳皇位,就必须削弱皇族的力量。
在这种背景下,第一个倒霉鬼出现了,他就是齐王宇文宪。
宇文宪是周宣帝宇文赟的叔叔,在北周国内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和功劳。《周书》的作者令狐德棻等人认为:宇文宪比白起、韩信都要强,是北周第一战神。
齐王奇姿杰出,独牢笼于前载。以介弟之地,居上将之重,智勇冠世,攻战如神,敌国系以存亡,鼎命由其轻重。比之异姓,则方、召、韩、白,何以加兹。——《周书》·卷十二·列传第四·齐炀王宪
有这样一位战神叔叔存在,周宣帝宇文赟哪会有安全感呢?于是他把宇文宪引进宫中杀死。宇文宪临死之时,坦言自己早已做好被杀的打算,只是担心自己的母亲会受不了打击。
宪曰:“死生有命,宁复图存!但老母在堂,恐留兹恨耳!”因掷笏于地,遂缢之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·陈纪七
继齐王宇文宪被杀之后,第二个倒霉鬼很快出现,他就是广陵郡公宇文孝伯。
宇文孝伯虽然不是王爵,但他是周武帝宇文邕最得力的助手和最亲密的战友。在宇文邕临终前,任命宇文孝伯为辅政大臣,并将都城的守备工作交给他负责。
驿召宗师宇文孝伯赴行在所,帝执其手曰:“吾自量必无济理,以后事付君。”是夜,授孝伯司卫上大夫,总宿卫兵。又令驰驿入京镇守,以备非常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·陈纪七
周宣帝宇文赟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,宇文孝伯手握重兵,立刻成为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,最终找个机会,赐死宇文孝伯。
杀死宇文孝伯之后,周宣帝宇文赟找到了第三个倒霉鬼,他就是东平郡公宇文神举。
比起宇文宪和宇文孝伯而言,宇文神举的地位要差了一些,但宇文神举的名声很好,文武百官都很敬慕他。
声望太高的人,随时有可能振臂一呼颠覆皇帝,周宣帝宇文赟不放心。在这种背景下,宇文赟下令:赐死宇文神举。
时宇文神举为并州刺史,帝遣使就州鸩杀之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·陈纪七
这三个人该不该杀?在我看来,不该杀。或者说,就算要杀,也不应该是现在杀。原因很简单:在这个时间节点上,宇文宪等三人并没有威胁皇权的实力。
在政治斗争中,杀几个人并不困难,真正困难的是:杀人之后应该怎么善后呢?如果没有相应的实力,杀了人之后肯定是要偿命的。
比如说北魏孝庄帝元子攸,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权臣尔朱荣,但他很快就给尔朱荣偿命了。还有东汉末年的王允,他毫不费力地杀死了权臣董卓,但他也很快就给董卓偿命了。杀人凶手吕布跑得快,逃过一劫,否则他也要给董卓偿命。
再看周宣帝宇文赟,他轻描淡写地杀了三个强势皇族,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,这只能说明一点:皇族虽然强势,但和皇权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,宇文赟是绝对有资格驾驭这三人的。
但宇文赟显然不打算驾驭这三人,他选择了挥动屠刀杀人,宇文氏皇族的势力受到了致命打击。
杀死三位强势皇族之后,朝堂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。在这种背景下,柱国杨坚的权力获得了大幅提升。
周宣帝宇文赟之所以会大幅提升杨坚的权力,主要因为杨坚是国丈(皇后的父亲)。在杀掉强势皇族之后,任用外戚稳定朝纲,也是正常做法。
但周宣帝宇文赟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:皇族固然不可信,难道外戚就可信吗?翻开两晋南北朝历史,飞扬跋扈的外戚多了去了。
如果周宣帝宇文赟不杀强势皇族,在他去世之后,他的继承人的确很可能被强势皇族干掉。但就算如此,肉依然烂在了锅里。
现在,周宣帝宇文赟选择了杀光强势皇族,那么在他去世之后,当外戚和权臣轮流站出来欺负新君的时候,皇族除了在一旁干瞪眼之外,还能干什么呢?
这个问题我想到了,周宣帝宇文赟一定也想到了。所以在宇文赟大肆集权的同时,他又同时册封了五位皇后。干掉三位强势皇族之后,宇文赟干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:退位。
辛巳,周宣帝传位于太子阐,大赦,改元大象,自称天元皇帝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·陈纪七
这两招玩得很漂亮,先说五后并立的事。
如果周宣帝宇文赟只是纯粹的色鬼投胎,那他自然可以拥有数不清的女人,但这没法解释,他为什么要立这么多皇后。
最靠谱的解释只有一个:五后并立只是一种加强宫廷力量的表现,同时分散强势外戚的权力。
这种玩法罕见吗?并不罕见,因为北齐后主高纬也是这么玩的。高纬是亡国之君,而且就是亡在周宣帝宇文赟他爹周武帝宇文邕手里的,宇文赟当然不会刻意模仿高纬的布局。
再说退位的事。
周宣帝宇文赟退位,继承人是朱皇后的儿子宇文衍,这就意味着杨坚虽然手握大权,却不是宇文衍的亲人。
在此之前,宇文赟还提拔了郑译和刘昉等人辅佐新君。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族背景,却能够左右政局。换言之,他们必须紧抱宇文赟的大腿,否则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。
超拜吏部下大夫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、内史中大夫,委以朝政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·陈纪七
小御正博陵刘昉,素以狡谄得幸于天元,与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并见亲信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·陈纪八
如果宇文赟能有机会做好退位和五后并立的事,或许我们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。但很遗憾,宇文赟亲手布置的局也就存在了一年多时间,随后宇文赟就病逝了。
我们后人看到这种布局的时候,总会觉得非常怪异,原因就在于它只是半成品。成品是什么样子?自然是杨坚的权力被大幅削弱。
从这个角度来看,周宣帝宇文赟或许没有安全感,或许杀心比较重,但他绝不是个傻子,更不是个昏君。通过闪电突袭的方式干掉三位强势皇族,再通过退位和五后并立的方式分掉外戚手中的权势,什么叫帝王心术?这就叫帝王心术。
但在历史上,周宣帝宇文赟却被丑化成了一个邪恶变态的人,丑化他的人就是杨坚。
如果按照写实的手法来记录这段历史,那必然是周宣帝宇文赟猜忌强势皇族,在大肆屠戮皇族的同时,又大肆提拔外戚杨坚。于是在宇文赟去世之后,杨坚欺负他留下的孤儿寡母,把皇位抢了过来。
哪位史官敢这样写史书?不要命了?
于是在隋王朝的御用文人笔下,周宣帝宇文赟成为了一个邪恶变态的皇帝,他整天就想着怎么杀人,这种皇帝就该早死早超生。
这样一写,周宣帝宇文赟的名声的确臭了。可问题是:就算宇文赟真有这么不堪,又关他儿子什么事?宇文赟的儿子宇文衍继位时只有七岁,被迫禅让时只有九岁,这个孩子有什么过错?你杨坚夺了他的江山,还把他毒死了,这回打算怎么洗白自己呢?
再者,就算周宣帝宇文赟邪恶变态,宇文氏皇族招你惹你了?你不但夺了人家的江山,还把宇文氏皇族杀了个七零八落,这算怎么回事?
说一千道一万,不管杨坚怎么经营自己的形象都是枉然。他就是北周的乱臣贼子,他就是靠着欺负孤儿寡母上位的。如果说司马懿祖孙四人篡位不是什么好东西,那杨坚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PS:也有野史宣称:周宣帝宇文赟之所以会英年早逝,完全是因为遭到了杨坚及其女儿杨皇后的毒手。因为宇文赟去世的时候过于年轻,而且就在他即将削弱杨坚权力的节骨眼上病逝。
这种说法虽然从逻辑上讲可以自洽,但没有证据支撑,大家听过一笑了之即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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