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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读金庸,侃武侠》之《书剑恩仇录》(十八)(周绮思周也)

网络整理 2022-05-09 最新信息

第九回 虎穴轻身开铁铐 狮峰重气掷金针(下)


■上一节,陈家洛独见文泰来,获悉了惊天秘密,乾隆居然是汉人,更是他的同胞兄弟。而红花会于老当家指定他继任总舵主,原是有“兄弟携手,反清兴汉”这样极深的安排,则陈家洛肩任也重。陈文二人拿下张召重,欲由文泰来乔作张召重,混出李府,惜为李沅芷看出,文泰来重入牢笼。文若如此轻易救出,则小说的可看度要大打折扣,不是小说大家的手段。

张召重为陈家洛偷袭遭擒,引为奇耻大辱,欲邀陈单打独斗。徐天宏献“卞庄刺虎”之计,欲将决斗的一方换作与张召重齐名的“老王”王维扬,而红花会坐收渔利。且看本节徐天宏之计是否得售。

  张召重接到陈家洛复信,约他在葛岭比武,心头怒气渐平。他和陈家洛交过几次手,知道十九可以取胜,一雪昨日之耻。(不但可雪被擒之耻,亦且能大大折辱红花会)他正坐在文泰来身旁监视,牢门开处,进来一名亲兵,说道:“张大人,有客。”递上一张名帖。张召重一看,大红帖子上写的是“威震河朔王维扬顿首”九字,登时有气:“拜客名帖之上,哪有把自己外号也写上之理?”(正要如此。然王维扬份属前辈,张召重虽有不满,但尚能接受。)对那亲兵道:“你去对客人说,我有公务在身,不能见客。请他留下地址,改日回拜。”那亲兵去了一会,又道:“客人不肯走,有封信在这里。”张召重拆开一看,又是生气,又是纳罕,心想自己和这老头儿素无纠葛,为什么约我比武?(陈家洛比武之约未履,又有王维扬比武之激,其间之因果,谅张召重无从得知。)对亲兵道:“你对李军门说,我要会客,请他派人来替我看守。”

  等看守文泰来的四名侍卫来到,张召重换上长袍,来到客厅。他认识韩文冲,举手招呼,说道:“王总镖头没来么?”韩文冲道:“张大人,我给你引见,这是咱们镖局子的石镖头。王总镖头有几句话要他对你说。”张召重把王维扬那信在桌上一掷,说道:“王总镖头的威名我是久仰的了。我和他素来没有牵连,怎说得上‘欺人太甚’四个字?恐怕其中有什么误会,倒要请两位指教。”(张召重并非以官威压人之辈,虽对王维扬颇有不满,但也讲究先礼后兵。)


《读金庸,侃武侠》之《书剑恩仇录》(十八)

石双英冷冷地道:“王总镖头是武林领袖。武林中出了败类,不管和他有没有牵连,他都得伸手管上一管。否则叫什么威震河朔呢?”(先将王维扬大大抬举一番,说得强横无比)张召重大怒,站起身来,说道:“王维扬说我是武林败类?”石双英板起一张满是疤痕的脸,一言不发,给他来个默认。张召重怒气更炽,说道:“我什么地方丢了武林的脸,倒要领教。”(若讲张召重官场失德,为人不仗义等等,他倒也能安然接受,但他素以武林成名人物自许,将自己的武林名声看得极重。故石双英就从此处着眼,激怒张召重。)

  石双英道:“王总镖头有几件事要问张大人。第一件,咱们学武之人,不论哪一家哪一派,最痛恨的是欺尊灭长。张大人是武当派高手,听说不但和同门师兄翻了脸,还想贪功去捉拿师兄,可有这件事?”张召重怒道:“我们师兄弟的事,用不着外人来管。”(捉拿陆菲青,同门阋墙,张召重无话可说。)

  石双英道:“第二件,咱们在江湖上混,不论白道黑道,官府绿林,讲究的是信义为先。你和红花会无冤无仇,为了升官发财,去捉拿奔雷手文泰来,欺骗铁胆庄的小孩,将他害死。你问心可安?”(周英杰之死,推始溯源,张召重难辞其咎,但未可全算在张身上。)张召重大怒,说道:“我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这跟你们镇远镖局又有什么干系?”(半点关系也没有)石双英道:“你打不过红花会,自己逃走,也就是了。何以陷害别人,施用金蝉脱壳之计,叫镇远镖局顶缸,害得我们死伤了不少镖头伙计?”(终于转到镇远镖局身上)

  张召重和韩文冲都怦然心动:“原来王维扬最气不过的是这件事。”甘凉道上镇远镖局阎氏兄弟、戴永明等人被杀,钱正伦伤手之事,韩文冲都是知道的,这时忍不住接口道:“张大人这件事你确是做得不对,也难怪王总镖头生气。”石双英冷冷地道:“其余的事我们也不问了,这三件事你说怎么办?”说着双目一翻,凛然生威。(石双英所说的三件事,前两件事有东拉西扯、强拼硬凑之嫌,但也让张召重有屈难伸,第三件事教镇远镖局损折了不少得力人手,张召重有口难辩。)

  张召重被他如审犯人般问了一通,再也按捺不住,抢上一步,叫道:“好小子,你活得不耐烦了,到太岁头上动土!”当场就要动武。(堂堂的“火手判官”,哪里受得了这等窝囊气?)

  石双英站起身来,退后一步,说道:“怎么?威震河朔找你比武,(哪有属下直称上司名号的道理?)你怕了不敢,想和我动手是不是?”

  张召重喝道:“谁说不敢?他要今天午时在狮子峰分个高下,不去的不是好汉。”石双英道:“你要是不去,今后也别想在武林混了。王总镖头说,你如果还有一点骨气,那么就一个人去,我们镖局子里决不会有第二个人在场。倘若你惊动官府,调兵遣将,我们是老百姓,可不敢奉陪。”(先拿话挤兑张召重,教张召重单刀赴会)张召重道:“王维扬浪得虚名,这糟老头子难道我还怕他,用得着什么帮手?”(张召重果然一人前往)石双英道:“我们王总镖头不善说话,待会相见,是拳脚刀枪上见功夫。你要张口骂人,不妨现在骂个痛快。”张召重是个拙于言辞之人,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。(在红花会中,徐天宏、卫春华、石双英、孟健雄都成了口才便给之人,张召重在口才上哪里讨得了好去?)

  石双英道:“好,就这样,怕你还得腾点功夫出来操练一下武艺,料理一些后事。”(石双英得理不饶人,堪称阴损,那也是官场中人惯有的做派。)

  张召重双眼冒火,反手一掌,快如闪电。石双英身子急闪,竟没避开,给他打中左肩,跌出数步。张召重出手迅捷已极,一掌把石双英打跌,跟着纵了过去,左拳猛击他胸膛。石双英施展太极拳中的“揽雀尾”,将他这一拳粘至外门。张召重见他也是内家功夫,怔了一怔。就在这一瞬之间,石双英又退出数步,喝道:“好,你不敢会王总镖头,那么咱们就在这里见过高下。”双掌一错,只觉右臂隐隐酸麻,几乎提不起来。张召重喝道:“你不是我对手。你去对王维扬说,我午时准到。”(张召重倒也给王维扬几分薄面,没有太过难为石双英)石双英冷笑一声,转身就走,韩文冲跟了出去。(堪与张召重匹敌者,红花会中仅有寥寥数人,石双英远非其敌。)

  当两人口角相争之时,韩文冲总是惦记自己服了毒酒,只觉浑身上下满不舒服,只盼石双英快些说完,好回去服药解毒,等到两人动手,他已急得脸色苍白,满头大汗。(心理作用,确然如此,难为作者写出。)好容易赶回孤山马宅,石双英道:“他答应午时准到。”韩文冲似乎腹痛如绞,坐倒在椅。(心理作用厉害如斯,可谓杀人于无形也)徐天宏倒了杯酒,说道:“这是解药,韩大哥请喝吧。”韩文冲忙伸手去接。

  周仲英夹手夺过,仰脖子喝了下去。韩文冲愕然不解。周仲英笑道:“这玩笑开得够了,韩大哥,你压根儿就没喝毒酒,他是跟你闹着玩的。宏儿,快过来赔罪。”徐天宏笑嘻嘻地过来作了一揖,说道:“请韩大哥不要见怪。”跟着解释明白。韩文冲虽然不高兴,但怀恨之念已经释然。(徐天宏假借毒酒诓弄韩文冲,虽然不甚地道,未必是正人君子之所为,但总好过真以毒酒要挟。周仲英不为韩文冲揭晓,任韩文冲喝下解药解毒,虽能让韩文冲不再为毒酒而担心,但总不如明明白白告诉他,并没有喝下毒酒。周仲英是厚道人,正如周绮是直爽人,都让人从心底里敬服。)

  孟健雄又进去见王维扬,双手叉腰,气焰嚣张,戟指冷笑,说道:“张大人答允了,你这就去吧。喂!张大人不爱别人婆婆妈妈的。你有什么话,现下快说。待会在狮子峰,只是拳脚兵刃上分高下,你多啰唆,张大人是不听的。哀求讨饶,也未必管用。你要是懊悔害怕,现下说还来得及。”(孟健雄、石双英摆布王维扬、张召重,都是从“激”字上做文章,盖生平自负之人,最受不得激。徐天宏用计巧妙,实在于他洞悉人之心理,故能无往而不利。其以“毒酒”作弄韩文冲亦然。)

  王维扬霍地站起,叫道:“我这条老命今日不想要了。”大踏步走了出去。孟健雄手一挥,一名庄丁把王维扬的紫金八卦刀和镖囊捧了上来。他伸手接了,气呼呼的一把白须子吹得笔直扬起。(将王维扬的神态写得传神如画)

  韩文冲站在门口,说道:“王总镖头此去,还请加意小心。”(韩文冲也来添上一把火)王维扬道:“你都知道了?”韩文冲点点头道:“我见过了张召重。”王维扬道:“他骂我什么?”韩文冲道:“小人之言,王总镖头不必计较。”王维扬道:“你说不妨。”韩文冲道:“他骂你……糟老头子,浪得虚名!”(韩文冲除了毒酒的心结,便也帮上红花会一把。虽未添油加醋,但也够让王维扬怒火飙升了。)王维扬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是不是浪得虚名,现在还不知道呢。我如有不测,韩老弟,镖局子和我家里的事,都要请你料理了。”他顿了一顿,又道:“叫剑英、剑杰不忙报仇,他兄弟俩武功还不成,没的枉自送了性命。”(大有易水诀别之意)王剑英、王剑杰是王维扬的两个儿子,学的是家传八卦门武艺。(此二人在《飞狐外传》里正式登场,也算是该书重量级人物)韩文冲道:“总镖头武功精湛,谅那张召重不是敌手,我在这里静候好音。”王维扬随着带路的庄丁,往狮子峰单刀赴会去了。(王维扬已然“上道”,张召重其能免乎?)

《读金庸,侃武侠》之《书剑恩仇录》(十八)


  狮子峰盛产茶叶,狮峰龙井乃天下绝品。(如此好茶,平生得能一尝乎?)山峰既高且陡,绝顶处游客罕至。

  王维扬背插大刀,上得峰来。最高处空旷旷的一块平地,四周皆是茶树。只见前面走来一人。那人短装结束,身材魁梧,向王维扬凝视了一下,说道:“你就是王维扬?”(两人俱在京中行走,名头虽然极大,但却是初次谋面,那也是缘分甚浅了。)

  王维扬听他直呼己名,心头火起。(张召重无礼,无疑印证了韩文冲等人的说法)但他年近七十,少年时的盛气已大半消磨,又知张召重是现职武官,多少有些敬畏,说道:“不错,就是在下,你是火手判官张大人?”

  这人便是张召重,说道:“正是,咱们比拳脚还是比兵刃?”他做事把细,提早上峰,先行四下查察,果见对方并无帮手埋伏。(张召重虽然自大,但也并不自狂,反而能处处小心。唯其如此,方才可怕。)心想王维扬虽然狂傲,他区区一个镖头,总不成真与官府对阵厮杀,是以坦然上峰应战。

  王维扬心想:“我和他并无深仇大怨,何必在兵刃上伤他?一个失手杀了命官,也难免后患无穷。用八卦掌一挫他的骄气,叫他知道我老头子并非浪得虚名,也就是了。”(计较得是,这也是王维扬立身处世之道)说道:“我领教领教张大人天下知名的无极玄功拳。”(八卦掌对玄功拳)

  张召重道:“好。”左拳右掌,合抱一拱。他虽心高气傲,但所学是武当派内家拳法,讲究以逸待劳,以静制动,当下凝神敛气,待敌进攻。(既以静制动,又以小敬大)

  王维扬知他不会先行出手,说声:“有僭了。”语声未毕,左掌向外一穿,右掌“游空探爪”斜劈他右肩,左掌同时翻上,“猛虎伏桩”,横切对方右臂,跟着右掌变拳,直击他前胸,转眼之间,连发三招。张召重连退三步,以无极玄功拳化开。(张召重并不以硬碰硬,虽然口头上不将老王放在眼里,但招数上还是不敢轻敌。)

  两人合而复分,盘旋一周,均是暗暗惊佩。张召重心想:“这三招迅捷沉猛,真是劲敌。”王维扬心想:“他化解我这三招柔中带刚,火手判官名不虚传。”两人不敢轻敌,又盘旋一周。张召重抢进一步,左腿横扫。王维扬跃起避过,双掌向他面门按去。张召重左脚踢出,已暗伏“空击苍鹰”、“树梢擒猴”两招。王维扬双掌按处,将这二招消于无形。(两人有攻有守,互不相让,堪为劲敌。)

  两人棋逢敌手,各展绝学,攻合拼斗,转瞬间已拆了三四十招。其时红日当空,两个影子在地下飞舞,倏分倏合。王维扬见斗他不下,心知自己年老,不如对方壮盛,久战之下,气力精神定然不如。突然间招式一变,掌不离肘,肘不离胸,一掌护身,一掌应敌,右掌往左臂一贴,脚下按着先天八卦图式,绕着张召重疾奔,正是他平生绝技游身八卦掌。(老王拿出真功夫来了)

  这一路掌法施展时脚下一步不停,绕着敌人身子左盘右旋,兜圈急转,乘隙发招,当真是“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”。对方刚一应招,已然绕到他身后,对方转过身来,又已绕到他身后,如此绕得几圈,武艺再高之人,也必给缠得头晕眼花。但若对方站住不动,只要停得一停,后心要害立中拳掌。(作者写出了游身八卦掌的精髓,功力深厚)

  王维扬只绕得两个圈子,张召重便知此拳厉害,不等他再转到身后,斜步横抢,向他奔来方向迎了上去,劈面一掌。王维扬早已回身。张召重见他脚下踏着九宫八卦,知他是走坎宫奔离位,双掌挥动,抢进乾位。两人这般转了七八个圈,点到即收,手掌不交。(斗拳而手掌不交,便能将“游身”二字发挥到极致,局势为王维扬掌控。)这路掌法是王维扬熟练了数十年的功夫,越跑越快,脚步手掌随收随发,已到丝毫不加思索的地步。

  张召重见招拆招,起初还打个平手,时刻一长,不免跟不上对方的迅捷,心念一动,如此对转,势落下风。当下运起无极玄功拳以柔克刚要诀,凝步不动,抱元归一,静待来敌。他脚步刚停,王维扬早欺到身后,“金龙抓爪”,发掌向他后心击去。张召重待他掌到,左手反转回扣,向他手腕抓落。王维扬急忙缩手,一击不中,脚下已然移位,暗暗佩服:“此人当真了得,居然能闭目换掌。”(张召重行险对招,欲以小亏扭转局势,但王维扬不为所动,强行进招。)

  原来张召重知道跟着对方转身,敌主己客,定然不如他熟练自然,眼见他白发如银,虽然矫健,长力一定不如自己,于是使出“闭目换掌”功夫,来接他的游身八卦掌。练这门武功之时以黑巾蒙住双目,全仗耳力和肌肤感应,以察知敌人袭来方向。临敌时主取守势,手掌吞吐,只在一尺内外,但着着奇快,敌人收拳稍慢,立被勾住手腕,折断关节。这路掌法原本用于夜斗,或在岩洞暗室中猝遇强敌,伸手不见五指,便以此法护身。掌法变化精妙,决不攻击对方身体,却善于夺人兵刃,折人手脚。(“闭目换掌”功夫,虽然高妙,但看来十分难练。此时居然妙用为对抗游身八卦掌。)

  其时一个滴溜溜乱转,一个身子微弓,凝立不动。一到欺近,闪电般换了一招两式,王维扬又立即奔开。两人转瞬间又拆了数十招。王维扬渐觉焦躁,心想如此耗下去如何了局,突然扑到他身后,左掌虚击,右掌又是虚击。张召重反手两把没抓住他手腕,王维扬左手又连发两记虚招,欺他背后不生眼睛,右手猛向他肩头疾劈。(王维扬先以虚招惑敌,再以实招攻敌,是好手段。)张召重全神贯注对付他连续四下虚招,突然间掌力袭肩,心中一惊,闪避招架都已不及,右手反腕,向他右掌手背上按落,左拳猛击他右臂手肘,这一招“仙剑斩龙”,对方手掌只要一被按住,手臂非断不可。他想肩头不是致命所在,拼着身强力壮,挨他一掌,对方这条胳臂这一下可就是废了。(张召重变化亦快,拼着承受轻伤,也要重伤对手,是好算计。)

  王维扬一掌蓬的一声打在他肩头,正自大喜,忽觉手掌被按,缩不回来,却见对方左拳已向自己右肘猛击而下,知道这一下要糟,情急之下,右臂急转,手掌翻上,同时左掌向对方肩头击去。张召重左拳打下,王维扬手肘已经转过,臂弯虽然中拳,顺着拳势一曲,向下弯落,并没受伤,只是曲池穴中隐隐发麻。(张召重肩头中掌,王维扬臂弯中拳,肩头只能硬挺,故受掌重,臂弯可以深弯卸力,而中拳略轻。)

  两人一换掌法,各自跳开,这一下张召重吃亏较大,拳法上已算输了一招。张召重喝道:“掌法果然高明,咱们来比比兵刃。”刷的一声,凝碧剑已握在手中。(张召重倒也光棍,拳法上输了,便不再纠缠,欲以兵刃取胜。)

  王维扬也从背上拔出紫金八卦刀。这时两人站得临近,看得清楚,只见他口鼻俱肿,右眼圈上一大块乌青,不禁暗自纳罕,心想他一身武功,难道还有胜过他的人物,竟将他打成这个样子。殊不知昨晚张召重中了陈家洛的拳击,头脸受伤不轻,今日掌法上输了一招,也未始不是受这伤势所累。(昨晚张召重如是身上中拳那也罢了,他人无从知晓。头脸中拳,眼青鼻肿,任谁见了,都不免暗中讥笑,以张召重的武功身份,哪能丢得下这个颜面?故愤愤地约陈家洛比武,找回场子。)

  张召重存心在兵刃上挽回面子,凝碧剑出手,连绵不断,俱是进手招数,攻势凌厉已极。王维扬见他剑光如一泓秋水,知道是口宝剑,如被削上,自己兵刃怕要吃亏,不敢招架,展开八卦刀法,硬砍硬削。(双方再斗兵刃,张召重仗剑之利,全是攻势,局面立时改观。)

  两人酣斗良久,张召重精神愈战愈长。但见对方门户封闭严密,急切间攻不进去,(王维扬兵刃功夫亦不差,亦是劲敌)骤见他一招“铁牛耕地”横砍过来,招术用得稍老,立即使招“天绅倒悬”,宝剑刃口已搭上八卦刀的刀头。王维扬缩刀不及,左手骈食中两指向他面门戳去。张召重侧头让过,呛啷一声,八卦刀刀头已被削断。


王维扬赞道:“好剑!”跳开一步,说道:“咱们各胜一场。张大人还要比下去吗?”他是想借此收篷,各人都不失面子,哪知坏就坏在喝了一声“好剑”。(王维扬称赞张召重的剑好,当是由衷之言,也并没有想到其它,但心底其实还是颇为自负,并不觉得在刀法上输给了张召重。)张召重心想,你讥我这场得胜,不过是靠了剑利,胜得并不光彩,左手一摆,道:“不见输赢,今日之事不能算完!”剑走偏锋,刺了过去。(如果两人这是第一局交战,张召重以剑之利赢了王维扬一招,纵然王维扬称赞“好剑”,借此收蓬,张召重也必不为己甚,纠缠不放。坏就坏在,张召重在拳脚上已经输了一局,再被王维扬说一句倚仗剑利,自然不肯轻易罢休了。)

  翻翻滚滚又斗七八十招,王维扬头上见汗,知道长打久斗,于己不利。暗摸金镖在手,刀交左手,喝道:“看镖!”刀法陡变,变成左手刀术,三枝金镖随着刀势发了出去。这套“刀中夹镖”也是他的绝技。(王维扬使出了拿手绝技,还是心胸狭隘,到老了仍存争胜之心。可谓强极则辱了。)他左手刀法与寻常刀法相反,敌人招架已然为难,再加金镖顺着刀势发出,敌人避开了镖,避不开刀,避开了刀,避不开镖,端的厉害非常。(刀剑之战,本足以伤人,何况更辅以暗器?王维扬本以不敌,正可以借驴下坡,自认技不如人,结束战斗。既然用上了暗器,那是不伤不休之局了。)只见他一刀斜砍向右,一镖随着向敌人右侧掷去,张召重向右避让,伸手接住来镖,王维扬金刀跟着砍到,张召重刚低头避过,对方一镖又向下盘掷来,忙将手中之镖对准掷去。双镖相迎,激出火花,齐齐落下,插入土中。王维扬一刀快似一刀,一镖急似一镖,眼看二十四枝镖将要发完,兀自奈何对方不得。(张召重战力委实强悍,王维扬的拿手绝技竟然也难奈他何)

  这时他手中只剩了三枝镖,左脚向右踏上一步,身子微挫,左手刀向下斜劈,跟着右手一扬。张召重见他发了二十一枝金镖,知道这一刀砍下,必有一镖相随,只是他金镖越发越快,自己架刀避镖,已有点手忙脚乱,更无余裕掏芙蓉金针还敬。(张召重在王维扬的刀镖联攻之下,终于显露败相)当下急忙转身,凝神看他右手。哪知这下竟是虚招,张召重手一动,却接了个空。王维扬已踏进震位,“力劈华山”,迎面砍到。张召重见刀沉势重,不敢硬架,滑出一步,凝碧剑“横云断峰”斜扫敌腰。王维扬沉刀封架,只听当啷一声,八卦刀已被截成两段。王维扬大吼一声,半截刀向他掷去。张召重一低头,王维扬三镖齐发,只听得张召重“啊哟”一声,凝碧剑落地,向后便倒。(张召重终于还是输了)

  原来王维扬故意引他转身,使他阳光耀眼,视线不明,同时甘冒奇险,让他削断大刀。待他得意之际,三镖齐发,果然一击成功。(这一段打斗当真惊心动魄,王维扬以刀断之代价,终以最后三镖,一击而胜。)

  王维扬叫道:“张大人,得罪了!我这里有金创药。”隔了半晌,见他一声不响,不由得惊慌起来,莫要镖伤要害,竟将他打死。他是朝廷命官,自己有家有业,可不是好耍的事。(这才有余裕计及官民之争)走上前去俯身察看,刚弯下腰,只听得一声大喝,眼前金光闪动,暗叫不好,一个“铁板桥”向后便跌,却已迟了一步,左胸左肩阵阵剧痛,已然身中暗器。王维扬大怒,虎吼一声,纵起身来,要和他拼个同归于尽,但一使力,胸口肩头奇痛彻骨,“哼”了一声,又跌在地下。张召重哈哈大笑,拔出右腕金镖,撕下衣襟,缚住伤口,站了起来。(张召重假装伤重,终以“芙蓉金针”重创王维扬,虽是一报还一报,但其卑鄙手段,大失高手身份。)

  王维扬骂道:“张召重,我若非好心来看你伤势,你怎能伤我?你使这等卑鄙手段,算得什么英雄豪杰?看你有何面目见江湖上的好汉。”张召重笑道:“这里就是你我两人,又有谁知道了?你活到这一把年纪,早就该归天了。明年今日,就是你的周年忌。”(张召重终于露出獠牙,为了维护其江湖高手“名声”,便拟杀人灭口了。)

  王维扬一听此言,知他要杀人灭口,更是破口大骂。张召重纵将过来,伸手在他胁下一戳,点了哑穴。王维扬登时骂不出声,双目冒火,脸上筋肉抽动,几乎气得胸膛都要炸了。(还是王维扬争竞之心太重,将自己置于险地,宁不令人深思?当此之际,王维扬自必愤骂不已,苦于无法出声。)

  张召重捡起半截八卦刀,在地下挖了个大坑,左手提起他身子,往坑里一掷,骂道:“你威震河朔,震你个奶奶!”右脚踢土入坑,便要把他活埋。(活埋虽惨,但总好过立时毙命。王维扬两场险胜,换来的居然是这般结果。)

  刚踢了几脚土,忽听得身后远处冷冷一声长笑。张召重吃了一惊,回过身来,只见一人手执奇形兵器,站在红日之下、树丛之侧,正是铁琵琶手韩文冲。(可谓欲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)张召重怒喝:“好哇,说好单打独斗,你镇远镖局原来暗中另有埋伏。你们要不要脸哪?”韩文冲道:“要脸的也不使这卑鄙手段啦。”(骂得好,究竟是哪个真正不要脸?!)

  张召重道:“好,今日领教领教你的铁琵琶手。”施展轻身功夫,“八步赶蟾”,只三个起落,已跃近身来,挺剑直刺。韩文冲退后两步,树丛中一柄钢刀飞出,横扫而来。张召重宝剑竖立,那人这刀发得快也收得快,不等刀剑相碰,早已收回。张召重看此人时,正是适才言语无礼的姓石镖师,怒道:“你们两人齐上,火手判官也不放在心上。”(石韩二人联手,估摸着也难逃张召重利剑金针之毒手)

  正待追击,忽闻背后有声,心知有异,立即跃开,回头望去,只见上来了八九人,当先正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。他记起昨晚被击之辱,怒火上冲,但见对方人多,看来均非庸手,又不免胆寒,惊怒中转头四顾,看好了退路。(王张二人决斗,乃是由红花会挑起,当然均在红花会掌握之中。若王张和气收场,陈家洛等人自然也不会现身了。)

  陈家洛对韩文冲道:“韩大哥,你先去救了王总镖头。”韩文冲奔到坑边,抱了王维扬过来。张召重也不阻拦。陈家洛在王维扬穴道上拿捏几下,解开了他的哑穴。王维扬年近古稀,遭此巨创,委顿之余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(王维扬劫后余生,估计也是悔恨不已,再无与天下人争竞之心了。)

  张召重叫道:“王维扬这老儿要和我比武,说好单打独斗,不得有旁人助拳,现今胜负已决。陈当家的,咱们三日后葛岭再会。”双手一拱,转身就要下山。(张召重倒底是一代枭雄,能屈能伸,仍下场面话,便欲在日后找回场子。)

  陈家洛道:“在下与众位兄弟到此赏玩风景,刚好碰上两位较量拳掌兵刃暗器,果然艺业惊人,非同小可,令人大开眼界。(虽然是鬼话,倒也说得煞有介事)可是张大人,你胜得未免不大光明啊!(红花会操纵王张比武,也不怎么光明)”张召重道:“自来兵不厌诈,咱们斗力斗智,出奇制胜,有何不可?”(自古胜者为王,此话倒也不便反驳)陈家洛微微一笑,道:“张大人识见果然高明。常言道拣日不如撞日,张大人约我比试,既然碰巧遇上了,也不必另约日子,不妨今日就来领教。(本来就是要王张二人斗个两败俱伤,拣个现成便宜的)但张大人右腕已伤,敝人不想乘人之危。你这伤非一朝一夕所能痊可,咱们之约,延迟三月如何?”(本意正在将比武之约推迟。陈家洛当着周仲英、王维扬等人之面,再与剧斗一场、且已受伤的张召重比武,未免太也不自重身份。胜之固然不武,输了更是贻笑天下。)张召重心想,你故示大方,我乐得不吃这亏,说道:“好吧,那么三个月后的今日,咱们再在葛岭初阳台相会。”(张召重孤身陷入重围,且镖局与红花会大有同仇敌忾之势,只想早早离开,哪里还有心思与陈家洛即时比武?)

  陈家洛慢慢走近,说道:“我们要救奔雷手文四当家,你是知道的了?”张召重道:“怎么?”(心中其实惴惴,是否要拿他与文泰来交换?)陈家洛道:“他身上的铐镣都是精钢铸成,锉凿对之无可奈何,只好借阁下宝剑一用。大家武林一脉,义气为重,张大人想来定是乐于相借的了。”(陈家洛话说得客气,宝剑是借也好,是抢也罢,都是志在必得的了。)

  张召重“哼”了一声,眼见对方人多,今日已难轻易脱身,说道:“要借我剑,只要有本事来取。”语声未毕,已倒蹿出数丈,转身往山下奔去。(先前早已看准退路,此时更不犹疑,转身就跑。)

  刚要提气下山,忽然迎面扑到两把飞抓,一取左胸,一取右腿,上下齐到,势劲力疾。(常氏双侠在此恭候)他伸剑在胸前挽个平花,挡开上盘飞抓,向上跃起,左足弹出,又向山下疾蹿。常赫志飞抓盘打,张召重身子一矮,向右让开,常伯志已撇下飞抓,欺近身来,呼的一声,黑沙掌“浪搏江礁”,迎面劈到。张召重和常氏双侠曾在乌鞘岭上力斗,知他两兄弟厉害,一动上手,数十招内难以脱身,(常氏双侠厉害之处在于,本身功夫颇高,出手狠辣,兄弟间更是心意相通,互为援奥,实是难挡难缠。)突然飞身后退,径向南奔。常氏兄弟守住北路,并不追赶。

  此时太阳南移,张召重迎着日光,绕开陈家洛等一行,向南疾奔,刚走到下山路口,嗖嗖两声,两枚飞燕银梭打将过来。(赵半山来也,守在南方去路)他吃过此梭苦头,当即卧倒,两个翻身,滚了开去,(逃命要紧,脸面难顾)只听得铮铮声响,银梭中包藏的子梭电射而出。他凝碧剑横掠头顶,将银梭削为两段,顺势纵出,当下不再向南,一个“凤凰展翅”,宝剑圈挥,向东猛扑。只听得身后暗器声响连绵不断,脚下丝毫不停,一拧头,啪啪啪啪啪,挥剑将三枝袖箭、两枚菩提子打落。群雄见他向西击打暗器,身子却继续向东奔跑,脚步迅速已极,都不由得佩服。(奔跑之际,并不停步回身,反手将暗器第一高手的暗器打落,确属难能。)

  张召重心知东边必定也有埋伏,脚下虽然极快,眼观四面,不敢稍懈。奔不数步,果然斜刺里一人跃出,手执大刀,拦在当路。那人白发飘动,威风凛凛,正是老英雄铁胆周仲英。(仿如关云长在世,又是劲敌)张召重心中一寒,不敢迎战,转身返西。(张召重并非不敌周仲英,但只要跟周交上手,便难以脱身。)

  他连闯三路都未闯过,心想这些人一合围,今日我命休矣。西路上不论何人把守,都要立下杀手方能脱围,左手暗握一把芙蓉金针,挥剑西冲。(西南北三面均已会过,无一庸手,东边把守之人想来亦是旗鼓相当,其人已是呼之欲出也。)迎面一人独臂单剑,不是追魂夺命剑无尘道人是谁?(果然是此老道,正欲在张召重身上找回当日赤套渡剑削之挫)张召重和他交过手,知道红花会中以此人武功最高,自己尚逊他一筹,(则无尘武功在红花会中独步无俦了)不由得暗暗叫苦。情急智生,直冲而前,“白虹贯日”、“银河横空”,两记急攻,仗着剑利,乘对方避而不架,已然抢到无尘西首。(张召重急攻只为脱身,居然抢到了外围)

  无尘刚一侧身让剑,右手长剑“无常抖索”、“煞神当道”,两记厉害招数已经递出,两招紧接,便似一招。张召重虽然转到下山路口,竟是无法脱身。(张召重如非剑利,也抢不到西面,既得西面,却无法在无尘剑下脱身。)挥剑解开两招,猛喝一声,左手扬处,两把芙蓉金针分打无尘左右。他想这独臂道人武功精纯,金针伤他不到,但他不是用剑击挡,就得后跃躲过,但教缓得一缓,自己就可逃开。只须摆脱了此人,拼命下冲,别人再也阻挡不住。(打得好如意算盘,也正是张召重临危不乱的厉害之处)

  无尘猜到他用意,竟走险招,和身下扑,既避金针,又挺剑直刺,点向他右脚,这一记是罕用之招,称为“怨魂缠足”,专攻敌人下三路。(无尘老道果然老到)张召重大惊,宝剑“流星堕地”,直立向下挡架。无尘不待招老,剑尖着地一撑,只听得背后一阵沙沙轻响,金针落地,身子纵起,跃至张召重头顶,长剑“庸医下药”,(“庸医下药”显然是用其意,难以明其式)向下挥削。张召重右肩侧过,“彩虹经天”,宝剑上撩,无尘早已收剑落地,嚓嚓两声,“判官翻簿”、“吊客临门”,两招攻了过来。这一来,他又已占到西首,将张召重逼在内侧。(张召重仗剑之利,可以硬挡硬削,无尘却须避其锋芒。纵然如此,仍能在数招之间便抢回西面,将张召重逼在内侧,剑术之精妙,确在张召重之上。)

  这时张召重但求挡过敌剑,更无余暇思索脱身之计,只是见招拆招,俟机削他长剑,转眼间两人又拆了三四十招。无尘见他受伤之余,仍然接了自己数十招,心头焦躁,剑光闪闪,连走险着,张召重奋力抵挡,渐感应接为难。再拆数招,无尘大喝一声:“撤剑!”一招“阎王掷笔”,长笑声中,张召重右腕中剑,当啷一声,凝碧剑落地。他只一呆,被无尘飞脚踢中左胯,登时跌倒。(张召重右腕再度受伤。无尘终于堂堂正正赢了张召重,报了当日之挫。)

  无尘纵过去正待按住,张召重倏地跳起,劈面一拳,无尘挥剑待削,忽想:“这一剑将他一只手削了下来,他再难和总舵主比武,这样的对手十分难找,未免扫了总舵主的兴致。”要知武艺高强之人,旗鼓相当的对手可遇而不可求。无尘爱武成癖,心想陈家洛也是一般,长剑已然削下,忽又凝招不发。(无尘亦有妇人之仁)张召重情急拼命,乘他稍一迟疑,左掌在右肘一托,右拳弯处,已向他左腰打到。无尘只有一臂,左边防御不周,加之拳法较弱,见敌拳打到,急忙侧身闪避,拳力虽消,却也没有避开,一拳给打在腰上,剧痛之下,退出数步。张召重头也不回,拔足飞奔。(急急逃命如丧家之犬,连宝剑也顾不上了。早知如此,将剑借给了陈家洛,还多了一份天大的人情。)

  无尘大怒,随后赶来,眼见他已奔到下峰山道。无尘剑法精绝,素来不用暗器,见他便要逃下山去,心想今日若给此人逃脱,红花会威名扫地。再也顾不得他的死活,平剑一挺,便要使出“五鬼投叉”绝招。(“五鬼投叉”并非真有五人共投,乃言投掷之力甚大)长剑正要脱手,忽然山边滚出一个人来,迅疾如风,抱住张召重双足。两人搂作一团,跌倒在地。

  无尘急忙收剑,看清楚抱住张召重的是十弟章进。只见两人翻翻滚滚,举拳互殴。杨成协和蒋四根又奔了过来,三人合力把他牢牢按住。(三个大力士出手,张召重再大的本领,也难以翻身而起了。)

  骆冰取出绳索,将他双手当胸缚住,想起他在铁胆庄率众擒拿丈夫之恨,对准他鼻子便是砰的一拳。(打得甚好)陈家洛叫道:“四嫂,且慢!”骆冰第二拳才不再打。(第二拳若是周绮来打,陈家洛还会喝停否?)

  陈家洛走近身来。张召重骂道:“你们倚仗人多,张老爷今日落在你们匪帮手里,要杀便杀,皱一皱眉头的不是好汉。”(因对方人多而遭擒,虽败犹荣,但在张召重不可一视的心里,自然视之为奇耻大辱了。)王维扬也走了过来,骂道:“我和你近日无冤,往日无仇,你怕卑鄙手段被我宣扬出去,竟要把老头子活埋了,嘿嘿,火手判官,你也未免太毒了些。”(张召重阴暗卑鄙的一面被当众揭穿,再也无话可说)石双英冷冷地道:“这就是他自己掘的坑,把他照样埋了便是。”群雄轰然叫好。(现坑现埋,倒也省事)

  张召重虽然一副傲态,但想到活埋之惨,不禁冷汗满面。陈家洛道:“服不服了?你认输服错,发誓不与红花会作对,那么大伙儿瞧在你陆师哥面上,饶你一条性命。”(张召重这等人立誓,岂作得准?陈家洛这是自欺欺人了。)张召重兀自强项,大声道:“要杀便杀,何必多言?你们使用诡计,怎能叫人心服?”陈家洛道:“好,你倒是条硬汉子,我一刀给你送终,免了活埋之苦。”拔出短剑,(昔日霍青桐所赠)走近他面前,说道:“你当真不怕死?”张召重苦笑道:“给我一个爽快的!”闭目待死。(引颈就戮,倒也不失为一条汉子)陈家洛一挥手,短剑刺到他胸前,突然哈哈一笑,手腕一翻,割断了缚住他双手的绳索。(不但不杀,反而割断绳索,便知陈家洛适才所言,全是虚言恫吓。瞒过了所有人。)

  这一下不但张召重出于意料之外,群雄也均愕然。陈家洛道:“这次擒住你,我们确是使了计谋。你虽该死,但今日杀你,谅你做鬼也不心服。好吧,你走路便是,只要你痛改前非,日后尚有相见之地。要是仍然怙恶不悛,红花会又何惧你张召重一人。第二次落在我们手里,叫你死而无怨。”(擒而不杀,大有妇人之仁,殊不知以张召重之心性,日后与红花会遭逢,不但不会念及今日陈家洛释放之德,反而变本加厉地对付红花会。然陈家洛胸中自有主张,又非常人所能觑知。)

  章进、骆冰、杨成协、常氏兄弟等等都叫了起来:“总舵主,放他不得!”(最好的处置办法,乃是将张召重监禁起来,待将文泰来解救出来,再将张召重放出,亦无损红花会与陈家洛形象。)陈家洛把手一摆,道:“他师兄陆老前辈于咱们有恩,咱们无可报答。红花会恩仇分明,今日放他师弟,也算是对他一番心意。”群雄听总舵主这么说,也就不言语了,各对张召重怒目而视。(陆菲青一日一夜奔波百里报讯,确实云天高义,其与张召重何干?)

  张召重向陈家洛一拱手道:“陈当家的,咱们再见了。”说罢转身要走。徐天宏叫道:“姓张的,且慢走!”张召重停步回头。徐天宏道:“你就这样走了不成?”(徐天宏鬼主意甚多,且看如何消遣张召重)

  张召重登时醒悟,向群雄作了个团团揖,说:“陈当家的大仁大义,我张召重不是不知好歹之人,本来约定三个月之后比武,在下不是各位对手,要回去再练武艺。这场比武算我认栽了。”这番话软中带硬,点明你们胜我只不过仗着人多,将来决不就此罢休。群雄听出他话中之意,更是着恼。(能够堂而皇之地胜了张召重,在场诸人,唯有无尘一人而已。张召重情势使然,道出一番表面服输的话,其实心底并不服气,诸人也难奈他何。)

  周绮叫道:“红花会总舵主放你走,这是他大人大量。我倒要问你,你到铁胆庄来,若有本事拿人,也就罢了,干吗诱骗我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弟弟?我不是红花会的人,也没受过你师兄什么好处。今日要为兄弟报仇。”举起单刀,扑上来就要拼斗。(周绮定是得自徐天宏的暗地授意,不然说不出这一番话来。周仲英虽有丧子之痛,但碍于陈家洛面子,绝不会首先发难。周绮出面,旁人无话可说。)

  张召重心下为难,单是这个年轻姑娘当然不足为惧,但眼前放着这许多高手,这姑娘一败,旁人岂有坐视之理?争斗再起,不知如何了局,当下跳开一步,连避周绮两刀。(张召重虎落平阳,却再也不敢一逞虎威,痛快,痛快!)

  周绮第三刀使的是一招“达摩面壁”,当头直劈下来,刀势劲急。张召重无奈,右手“春风拂柳”,在她脸前虚势一扬,待她将头偏过,左手就来夺刀,心想夺下她刀后,好言交代几句,再将刀交还,她总不能再提刀砍杀。不料周绮并不缩刀,手臂反而前伸,单刀疾劈。张召重伸食中双指从下向上在她手肘曲池穴上一戳,周绮手臂剧震,一柄刀直飞上天。(周绮虽料得张召重不敢伤害她,可以不顾自身,但武功相差甚远,一个照面,就被夺走了兵刃。)

  徐天宏疾蹿而上,挡在她身前,单拐“铁锁横江”在张召重面前一晃,反手将单刀递给了周绮。周仲英大刀挥动,阻住张召重退路,安健刚也挺刀上前,四人已成夹击之势。(徐天宏正要周绮落败,好来个一拥而上。周仲英出马,料张召重讨不了好去。)

  眼见混战将作,忽听得山腰间有人扬声大叫:“住手,住手!”众人回头望去,只见南面山路上两人疾驰上峰,一人穿灰,一人穿黑,均是轻功极佳,奔跑迅速。众人都感惊诧。(有高人来也)

  转眼间两人奔上山来,众人认出穿黑的是绵里针陆菲青,欢呼上前相迎。(陆菲青自从在赤套渡与群雄失散后,再无消息,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地出现。)穿灰袍的是个老道,背上负剑,面目慈祥,(显是有道之人)群雄都不认识。陆菲青正待引见,张召重忽然奔到老道跟前,作了一揖,叫道:“大师哥,多年不见,你好!”群雄一听,才知这人是武当派掌门人马真、金笛秀才余鱼同的师父,纷纷上前见礼。(既是武当派掌门人,又是余十四当家的师傅,马真任一身份,都非同小可。)

  陆菲青道:“马师兄和我刚赶到孤山,遇见了马善均马大爷。他知我们不是外人,说起狮子峰比武之约。我们连忙赶来。”四下一望,见无人死伤,大为放心。(想来张召重目青鼻肿狼狈之相,亦尽在眼中了)

《读金庸,侃武侠》之《书剑恩仇录》(十八)

  马真和王维扬以前曾见过面,虽无深交,但相互佩服对方武功;至于红花会群雄,早听余鱼同说过,神交已久,相见都很欢喜,互道仰慕,竟把张召重冷落在一旁。(红花会够得马真神交的,也只有无尘与半山二人而已。陈家洛虽初出茅庐,但作为江湖中声名鹊起的后辈人物,想来陆菲青已预为介绍。)

  张召重留也不是,走也不是,不由得十分尴尬。马真早已闻知这师弟的劣迹,满腔怒火,本想见了面就举出本派门规,重加惩罚。却见他衣上鲜血斑斑、脸色焦黄、目青鼻肿,极为狼狈,(连番恶斗,虽极狼狈,也属难能。)不由得一阵心酸,道:“张师弟,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?”(面目慈祥,其来有自)张召重悻悻地道:“我一个人,他们这许多人,自然就是这个样子。”

  群雄一听,无不大怒。周绮第一个忍耐不住,叫道:“还是你没错?马师伯、陆师伯,你们倒评评这个理看!”手执单刀,又要冲上去动手。周仲英一把托住,说道:“现在两位师伯到了。武当派素来门规谨严,我们听两位师伯吩咐就是!”这两句话分明是在挤迫马真。(此时铁胆庄欲在马陆二人面前找张召重清算丧子毁庄之帐,马陆二人倒不会肆意阻拦,张召重也难逃公道。但铁胆庄与武当派的梁子也就此结下,可谓得不偿失。)

  马真望望陆菲青,望望张召重,忽然双膝一曲,跪在周仲英和陈家洛面前。群雄大骇,连称:“马老前辈,有话好说,快请起来!”忙把他扶起。(马真以堂堂掌门之尊,下跪为张召重求情,是耶非耶?)

  马真心中激荡,哽哽咽咽地道:“各位师兄贤弟,我这个不成才的张师弟,所作所为,实在是天所不容。(既然天所不容,何必逆天容之?)我愧为武当掌门,不能及时清理门户,没脸见天下武林朋友。我……我……”咽喉塞住,说不出话来。过了半晌,对陆菲青道:“陆师弟,你把我的意思向各位说吧!”陆菲青道:“我师兄知道了我们这位张大人(陆菲青那是不认这个师弟的了)的好德行之后,气得食不下咽、睡不安枕,不过……不过总是念在过世的师父份上,斗胆要向各位求一个情。”群雄眼望陈家洛和周仲英,等候他两人发落。(张召重虽然不肖,但总算还是武当派弟子,马真前来求情,也在情理之中。)

  陈家洛心想:“我不能自己慷慨,让周老英雄做恶人,且听他怎么说就怎么办。”当下一言不发,望着周仲英。(陈家洛本已有心放张召重一马,但不知周仲英心意如何,此时的善人断然不能由他来做。)

  周仲英昂然说道:“论他烧庄害子之仇,周某只要有一口气在,决不能善罢干休。”(这等大仇,轻易放过,岂是西北英雄乎?)顿了一顿,续道:“可是马师兄既然这么说,我交了你们两位朋友,前事一笔勾销!”周绮大不服气,叫道:“爹!”周仲英摸摸她头发,说道:“孩子,算了!”(周仲英能放过仇怨,虽是瞧在马陆二人面上,但内心也不想冤冤相报,境界自在常人之上。)

  陈家洛道:“周老英雄既这等宽宏大量,冲着马陆两位前辈,我们红花会也是既往不咎。”马真和陆菲青向着众人团团作揖,说道:“我们实是感激不尽。”(一段天大梁子,就此揭过,若张召重真能由此改过迁善,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。只是我们都小看了威风八面的张大人。)

  无尘冷然道:“马道兄,这次是算了,不过要是他再为非作歹,马道兄你怎么说?”马真毅然道:“贫道此后定当严加管束,要他痛改前非。若他再要作恶,除非他先把我杀了,否则我第一个容他不得!”(无尘全然不惧张召重和武当派,说出了人人心中的诉求。倘张召重再来为非作歹,祸害天下,马真再大的面子也不够用了。马真毫不含糊,将张召重揽在自己身上,已让自己毫无退路,最后唯有一死而已。)

  群雄听马真说得斩钉截铁,也就不言语了。(江湖一诺,重愈千钧,何况是马真这等大有身份之人?他人自然无话可说了。)马真道:“我带他回武当山去,让他闭门思过,陆师弟留在这里,帮同相救文四当家。(陆菲青留下来与红花会并肩作战,想来也是他本人的意思)贫道封剑已久,不能效劳,要请各位原谅。等文四当家脱险,陆师弟你给我捎个信来,也好叫我释念。我那徒儿鱼同怎么不在这里?”(余鱼同去向,马真存问,我也有此一问,红花会群雄倒似不怎么在意。)

  陈家洛道:“十四弟和我们在黄河边失散,后来听说他受了伤,有一个女子相救,至今未悉下落。一等救出四哥,我们马上就去探访,请道长放心。”(在陈家洛看来,救文泰来出牢笼,乃是第一等的大事。毕竟余鱼同信息有限,似无从追寻。只是若群雄认真探讨一番,不难找出余鱼同落身何处。只是如此一来,则李沅芷女儿身不免暴露在陈家洛面前。)马真道:“我这徒儿人是聪明的,只是少年狂放,不够稳重,要请陈当家的多多照应指教。”陈家洛道:“我们兄弟患难相助,有过相规,都是和亲骨肉一般。十四弟精明能干,大家是极为倚重的。”(精明能干四字,余鱼同实难担当)马真道:“今日之事,贫道实在感激无已。陈当家的、周老英雄、无尘道兄和各位贤弟,将来路过湖北,务必请到武当山来盘桓小住。”众人都答应了。马真对张召重道:“走吧!”

  张召重见凝碧剑已被骆冰插在背后,虽然这是一件神兵利器,但想如去索还,只有自取其辱,牙齿一咬,掉头就走。(终将拯救文泰来最大障碍张召重“送走”,而且拿到了削铁如泥的凝碧剑,则救文泰来一事,似乎水到渠成了。)

  这两人一下山,群雄问起陆菲青别来情形。原来他在黄河渡口和群雄失散,寻找李沅芷不见,心想她是官家小姐,为人又伶俐机警,决不致有什么凶险,眼前关键是在张召重身上。这人实是本派门户之羞,于是南下湖北,去请大师兄马真出山。赶到北京一问,得知张召重已到杭州,又匆匆南来。这么几个转折,因此落在红花会群雄之后。(交代了陆菲青别后情由。群雄必然告知陆菲青,李沅芷已回到父亲身边,则能不及余鱼同乎?)

  众人边谈边行,走下山来。陈家洛对王维扬和韩文冲道:“两位请便,再见了。”王维扬道:“陈当家的再生之德,永不敢忘。”陈家洛呵呵大笑,说道:“有两件事要请王老英雄原谅,这里先行谢过。”行了一礼,便把假扮官差劫夺玉瓶,挑拨他与张召重比武之事,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。(陈家洛颇有气度,明人不做暗事,将上述二事和盘托出。若王维扬心胸有如张召重,则势必反目成仇。)

  王维扬向来豁达豪迈,这次死里逃生,把世情更加看得淡了,笑道:“刚才我见你和张召重说话,才知你是冒牌统领。哈哈,真是英雄出在少年,老头儿临老还学了一乖。(不知学到了哪一乖?)咱们是不打不成相识。虽然我和姓张的比武是你们挑起,可是我性命总是你们救的。”(红花会上述二事做得并不地道,然而红花会中高手如云,大义方面倒也行事无亏,王维扬纵有些许心结,以他劫后之身,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捋红花会虎须。倒不如化敌为友,彻底抛开面子恩怨。)陈家洛道:“等我们正事了结,大家痛痛快快地喝几杯!”

  谈笑间到了湖边,坐船来到马家。陆菲青将王维扬身上所中金针用吸铁石吸出,敷上金创药。(陆菲青虽非系铃人,但医治金针的功夫非他莫属。只是若在山上吸出敷药,岂非少让王维扬吃些苦头?)折腾了半日,日已偏西。

  马善均来报:“功夫已干了一大半,再过三个时辰,就可完工。”陈家洛点头说:“好!马大哥辛苦了,现在请十三哥去监工吧。”蒋四根答应着去了。(红花会不知在做什么工事?料想总不离救文泰来。)

  陈家洛转身对王维扬和韩文冲道:“贵局的镖头伙计,我们都好好款待着,不敢怠慢。两位何不带他们到西湖玩玩?小弟过得一两天,再专程和各位接风赔罪。”王韩两人连称:“不敢。”王维扬老于世故,见红花会人众来来去去,甚是忙碌,定是在安排搭救文泰来。心想自己此时外出,他们图谋之事如果成功,倒也罢了,万一泄机,说不定要疑心自己向官府告密,便道:“兄弟年纪大了,受了这金针内伤,简直有些挨不住,想在贵处打扰休息一天。”陈家洛道:“悉随尊意,恕小弟不陪了。”(王维扬本次保镖南来,本拟福寿全归,哪知遇到了红花会,处处被人算计。更没来由地与张召重一番恶战,几乎性命不保。经此一役,王维扬再无与世人一争之心,此时唯有息事宁人而已,绝不再因红花会横生枝节了。悲乎!世上岂有事事如意、福寿攸归之人?)

王韩两人由马大挺陪着进内,和镖头汪浩天等相会。王维扬约束镖行众人,一步不许出马宅大门。(约束得是,真能摘得干净否?)心下却甚惴惴,暗忖倘若红花会失败,官府前来捉拿,发现自己和这群匪帮混在一起,可真是掬尽西湖水也洗不清了。(走也不是,待也不是,威震河朔,为难如此!)


■本节,在红花会的巧妙推动下,王维扬和张召重这两位江湖齐名人物,终于风云际会,上演了一出龙争虎斗。王维扬宝刀未老,在拳脚上胜了张召重,而张召重则借宝剑之利,削掉王维扬紫金八卦刀刀头。双方各胜一场,王维扬本拟罢斗和平收场,张召重却心有不忿。两人再度交手,已非寻常较技,王维扬先以连镖射中张召重,而张召重却假死以金针射中王维扬。两人一场恶斗,终以张召重诡计得胜。

张召重为避免其卑鄙行径败露于天下,欲将王维扬活埋。红花会群雄和韩文冲本在附近观战,及时出来阻止张召重。张召重陷入红花会和铁胆庄诸人的围困之中,突围不得,终被红花会诸人所擒住。

铁胆庄欲报张召重陷周英杰于不义而亡和毁烧铁胆庄之仇,争斗无可避免之际,武当派掌门马真和陆菲青适时赶到,并向红花会和周仲英求情,由马真将张带回武当山,令其闭门思过,改过自新。陈家洛本有放张召重之心,此时顺水推舟,任由马真带走张召重。张召重是否真能在掌门师兄的羁管之下,抛弃功名富贵,就此绝迹江湖,留下了悬念。

王维扬经此一役,已无与天下英雄争竞之心,在马公馆静养不出。待红花会救文泰来之事告一段落,再回北京镖局。

本节王张三场决斗、无尘拦截张召重,两段武打场面,均写得跌宕多姿,引人入胜。作者初入江湖,就有如此手段,可见其天赋之高。

节后已透露红花会正在进行再一次搭救文泰来的准备工作,不知这次是否能够如愿以偿,不再让读者悬望。


※金庸小说,博大精深,逐章逐句,含英咀华,收获颇丰。虽然无法写出颇有研究的文字,但也不无创见,不负一把辛酸。当然更希望大家给予关注,参与讨论,贡献心得,发现更多有价值有意义有噱头的文字、情节和人物,更多层次地展现金庸小说魅力,让金庸小说更好看,更耐看。本人这一抛砖引玉之举,冀望得到众多热爱金庸小说的同仁的认同和响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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